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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锅里跳出来的鱼眼里发出诡异的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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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一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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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5-政管-湉湉 发表于 2018-8-14 18:50:58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浙江省高考语文阅读理解文章是巩高峰的《一种美味》,文章结尾有一句“(从锅里跳出来的鱼)眼里还闪着一丝诡异的光”,而最后一题问的也是“诡异的光指的是什么?”。坦白讲,这篇文章和问题有点难,在考场上让不少考生一头雾水。
文章写的是,困难年代,三儿子捡到一条草鱼拿回家,熬了鱼豆腐汤,全家都很高兴,爸爸一开心,忍不住说了句三儿子到该上学的年纪了,两个没上过学的哥哥突然就吃饱离开了,全家的气氛尴尬起来。作者忽然发现那只草鱼煮之前掉在锅外了,锅里根本没有鱼,此时,鱼眼里发出诡异的光。短短一个故事,却是那个时代的缩影,是一篇功力深厚的文章。
高考后,作者巩高峰的微博就炸了锅,无数考生前去询问“诡异的光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而作者表示:“嗯,就是有点说不出的难受,觉得生活太诡异,对不起我解释不了。”于是网上又炸锅了,媒体纷纷报道原作者解释不了高考题目,然后全民上下一起把高考阅读理解批判一番。认为现在的阅读理解是一种过度解读,与作者的原意根本不相符。
这并非个例,而是每年高考的固定节目,今天就来聊聊文本解读这件事。我这个公众号经常写一些对作品的解读,每当我从作品中解读出些不那么显然的东西,便有人说“你这么说作者知道么?”,说我给作品强加作者不曾表达的意义,是过度解读。
然而,作者是否这么想,和读者怎么解读作品,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。
比如,我们经常会看到一些三观奇异的文字,有些人欺负孕妇然后得意洋洋的发文炫耀,有些人大言不惭地讲述自己偷别人的电脑是如何牛逼……读者听到这些,很容易解读出来“作者没有教养”、“作者是傻X”之类的结论,然而,这些解读明显不是原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,他们想表达自己牛逼,读者却解读出作者傻逼。此时,当然不能说读者解读是过度解读,或者解读错了。我们的解读是否合理,与作者怎么想没有必然联系。
上面说的不是严格的作品,道理却是相通的。
孔子作《春秋》,其中有一句,“季孙斯、仲孙忌帅师围郓”,说季孙斯、仲孙忌两个人领军打仗的事。然而,仲孙忌本名叫仲孙何忌,孔子为什么吞他名字里一个“何”字呢?这件事实在有太多解释,那么,《春秋公羊传》便解释说,孔子讥二名,二名非礼也。
古代下属日常要避讳长官名字。长官名字多用一个字,会给避讳名字的下属造成更多困扰,因此想当大官的人应用单字当名,用两个字就是不符合“礼”的。下属知道避讳是礼,长官起名时少用字,体谅下属也是礼。因此,孔子嘲讽仲孙何忌名字太长,就吞了他的名字。
《公羊传》的解释多半不是《春秋》本意,《春秋》真想表达“二名非礼”也不至于这么拐弯抹角吧。但“二名非礼”的确符合古代人们避讳时少一点麻烦的客观需要,所以当时都把这解释当真理,你看,三国时期的人物基本全是单名(特例郭攸之的名或与五斗米教有关)。所谓的“过度解读”也成为了社会认可的主流解释。
宋人说“我注六经,六经注我”,“注”便是一个解读的过程,文本解读本身并非是一成不变的,随着时代、环境、人物、场合的不同,文本所传达的意思也相应发生改变。我们解读一下前人的书写点注释,后人再来解读批注我们的注释,文化就是这样一代代人在对前人的过度解读中充实发展的。
世上所有作品都要被书写两次,一次在作者创作它时,一次在读者读到作品进行思考时。如果意识不到受众的阅读和理解本身也是作品创作中的一部分,那么看到的作品肯定不完整。一切作品都将由阅读它们的社会重新写过,只不过这种重写常常是不自觉进行的,只要对作品进行阅读与理解,那么,作品就发生了“重写”,以至于任何作品的评价,都不可能一成不变地延续到新一代,也不会一成不变地从这个场景延续到另一个场景。
因此,严格来说并不存在什么“过度解读”,区别只是不同场合不同人物对作品的“重写”有高有低,有贴近有疏远。任何文学都是社会意识形态的一部分,任何文本都侵染了一定社会和历史的因素,并不存在统一的文学观和普遍的文学理论。离开了具体的社会和历史情境,则任何批评阐释都失去了根基。高考的情境便是一个普通又特殊的文本解读情境,是社会意识形态中寻常的一部分,有一套固定的游戏规则,这套体系本身比较简单,不太完善却也有合理性,在这个体系内非要搬其他体系额解读来,明显也是不合适的。
我特别喜欢庞麦郎的《我的滑板鞋》,这是相当有价值的好作品,粗糙、滑稽而诗意。梦想是一个崇高的概念,滑板鞋是一个工业体系下廉价的概念,当个人的最高梦想变成了工业体系内不值一提的一双滑板鞋,经历了刻奇地努力寻找后实现了梦想,此时,实现梦想反而成了一种嘲弄。当淳朴的乡土情怀碰撞上廉价工业体系,梦想的概念被消解了,工业与乡土的冲突也表现出来了,这里展现出的戏弄、碰撞具有非常高的价值。可是,这些当然不是庞麦郎想表达的,庞麦郎也不会明白这些。
我们总以为人创造作品,其实不是的,是作品选择了人。作品本来就在那里,只是在合适的时机刚好被那个作者得到了。不要以为是作者的作品,作者就拥有绝对的解释权,许多东西,作者还真解释不了。
这次的高考阅读火起来不过是个短暂的热点,作者写的是那个困难年代,他经历过生活的荒谬与魔幻,他看到鱼眼睛里发出诡异的光,这种诡异便是那个时代的一种注脚。作者说,感到说不出的难受,觉得生活太诡异。而写鱼的眼睛只是一个情绪的发泄口。这篇文章中的“诡异”早在作者写作之前已经完成,不是作者创造了这种诡异,而是那个年代的诡异创造了这篇文章,也创造了更多东西。
一个读书人如果把作者怎么想当成解读的上限,那他可能什么都读不懂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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