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2年年初,我把刚完成的《你好,百花山》一诗初稿拿给父亲看,没想到他责令我
马上烧掉,其中一句“绿色的阳光在缝隙里流窜”把他吓坏了。我看见他眼中的恐怖,只
好照办。此后我再也没把自己的作品给他看。
我想借助这一往事,请在座的各位跟我一起回溯源头,寻找汉语诗歌当年的困境。在
那年头,词与物的关系被固定了,任何颠覆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,甚至生命。不得不承认
,我们当时处在一个多么低的起点,仅仅为捍卫汉语的基本权利而斗争。“前不见古人后
不见来者”——当时既不知道前有“九叶派”,也不知道后有“第三代”。或许正是由于
绝望和对绝望的反抗,一系列诗歌事件发生了。然而,四十年后的今天,汉语诗歌再度危
机四伏。由于商业化与体制化合围的铜墙铁壁,由于全球化导致地方性差异的消失,由于
新媒体所带来的新洗脑方式,汉语在解放的狂欢中耗尽能量而走向衰竭。词与物,和当年
的困境刚好相反,出现严重的脱节——词若游魂,无物可指可托,聚散离合,成为自生自
灭的泡沫和无土繁殖的花草。诗歌与世界无关,与人类的苦难经验无关,因而失去命名的
功能及精神向度。这甚至比四十年前的危机更可怕。
从此时此地回首,进入视野的先是五四运动——新诗诞生的地平线,背后是源自《诗
经》由民族苦难与审美经验共筑的三千年的连绵山脉,四周是人类众多语言文化交相辉映
的诗歌群峰。如果说九十年前新诗还处在地平线上的话,那么经过几代人的跋涉,我们终
于爬上了一个小山坡。
与民族命运一起,汉语诗歌走在现代转型的路上,没有退路,只能往前走,尽管向前
的路不一定是向上的路——这是悲哀的宿命,也是再生的机缘。
人世沧桑,众声喧哗。一个民间诗歌奖或许有多重意义。对我来说重要的是,在时光
流逝中造成停顿——瞻前顾后,左思右想。一个人二十岁的骄傲和六十岁的悲观,或许是
一种平衡,在彼此观照中获得某种悲喜剧效果。